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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我一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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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我一樣

說什麽都是無力蒼白的。

溫嚴厲從包裏翻出一包紙巾,她蹲下身去,與這悲傷欲絕的孩子面對面,伸出手,試著探知他的態度。

“前幾天我與你父親見過一面……”溫嚴厲開口。

陳凜獅黯然的雙眼動了動,他看向她,和藹的神色像是一股暖流。

“很抱歉沒告知你,”溫嚴厲嘗試幫他拭去眼淚,“我對他印象很好,從交談中我斷定他是位深愛自己孩子的父親。”

“他很在意你,像你在意他一樣……”

對每位學生進行家訪是溫嚴厲自己做的打算,到目前為止,她快將班上半數學生的家長見完了,與陳民安見面是上周一的事。

陳凜獅眨了眨眼睛,又是兩行淚水。

“哭吧,哭出來會好一些的。”

溫嚴厲輕輕地安慰道,她將沾滿眼淚的紙巾團在手心,幹脆跟著也坐了下來。

“我會在這陪你。”她說。

寡言的男孩垂下頭,仍是一言不發,那微微打顫的睫毛濕潤潤的。

只是地面,冷若冰霜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很久後,陳凜獅才出聲,聲音穿破空氣,碎了一地的冰碴,“我的母親不要我……只有他要我……”

溫嚴厲拍了拍他垂在地上的手。

“他知道我喜歡踢球……”

“所以才會送我去足校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

“我全都知道的……”

其實他的父親一直都很關心他,在他看得見,或是看不見的地方,一直都在。

“我知道你也是,”溫嚴厲接過他的話,“你是個懂事的孩子,我看過你的履歷,你從初中來成績就很好……”

“是一高的分數,卻來了二高。”

“正式拜訪你父親後,我就明白了,包括你不住校的原因。”

“你想照顧他。”

“你那麽努力的學習,也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。”

陳凜獅雙肩微塌,他無奈地擺了一下頭,絕望地說道:“沒意義了。”

絕望和黑暗成倍地包裹他,當然,曾經他也有過這樣的感受,失去一只健康的右腳時也是如此,可正是因為經歷過,才讓他倍感壓抑。

他清晰明了,骨骼和血肉被一點點撕咬吞噬的疼痛。

會重新生長麽?

那麽也一定是個極其痛苦的過程。

重重抽泣兩聲後,他再也講不出任何話。

老何辦好了手續,趕上來的時候陳凜獅還埋著頭,伴隨雙肩的顫動。

“溫老師……”老何走過來。

溫嚴厲站起來,輕聲地應道:“都處理好了?”

“嗯,”老何點頭,“麻煩您了,那我就代獅子跟您請幾天假,等把這事落定後,我再送他回學校。”

“這是當然的,”溫嚴厲憂心忡忡,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請盡管開口。”

“好的,到時我一定聯系您。”老何回答。

告別了溫嚴厲後,老何代替她蹲在陳凜獅身邊,凝望他許久,最後只是按按他的肩膀,並沒說話。

本來老何想一個人處理的,但陳凜獅倔強地跟著,一點也不肯閑下來,所以老何也放了手,只做指點的工作。

墓園是老何找的,在閑靜的郊區,四周環境很不錯,綠蔭成群,鳥語花香。

到今天陳凜獅身上的還是那件單薄的校服短袖,但所幸最近天氣不錯,陽光落地,光華四溢。

但其實他本人對溫度的感知還是遲鈍的。

這是陳民安下葬後陳凜獅第一次過來看他,提前買了新鮮的花,還帶了些他愛吃的東西,老何也拎了一堆。

陳凜獅悉心將花放好,然後將帶來的東西一一陳列。

最後放下的,是一張照片。

一個女人的照片。

這也是陳凜獅真正地看清自己的母親,但他並不為所動,他更多在乎的是父親對她的眷戀。

“?”

在看到老何放下的東西後,陳凜獅難得露出個不同以往的表情。

“你不知道吧。”老何看向他。

幾天幾夜的忙碌,讓他的雙眼通紅無比,兩個人都是這樣,憔悴失落。

陳凜獅擺了擺頭,說:“不知道。”

他被深深地震撼。

“你就不想想,我們兩個為什麽會成為好朋友?”老何將問題交給他。

“他……”陳凜獅凝望著墓碑,那張熟悉的臉還是很容易勾起他心裏的哀傷,“他原來也是足校的?”

老何細心將那雙足球鞋擺放好。

他放下的,正是一雙他們彼此都很喜歡的球鞋。

“是。”

“我們是一批的。”

“民安跟你一樣……”老何回憶起往事,眸光迷離,“天生就屬於球場,他技術很好,十四歲就被特招進省隊了。”

“你知道嗎,那會兒我還在足校裏呢,他就已經去省裏面踢球了。”

“可以說是前途無量。”

“那……”陳凜獅很意外,他不知道原來父親有過這樣的過去,“那後來呢?”

“後來……”老何嘆了一聲,“我說了,民安跟你一樣,你們除了天分一樣,連命運都是一樣的。”

陳凜獅心底咯噔一下,他往後退了半步,說:“他……他的腳是怎麽傷的?”

“你認為呢?”老何反問他。

“跟我一樣。”陳凜獅瞇了瞇眼睛。

在這一刻,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與父親感同身受。

“天妒英才啊,”老何搖著頭感慨,“當年你受傷的時候,你不知道你爸有多著急……不眠不休,直到你轉危為安。”

“……”陳凜獅五味雜陳,他嚼著嘴巴裏澀澀的苦味,講不出話來。

“有時我挺不理解的,”老何又接著說,“他自己已經在球場吃盡苦頭了,為什麽還要讓你來呢?”

“是,我承認……”

“你的資質甚至比民安還強。”

如果能在這條路繼續走下去,那麽一定……他敢用腦袋保證,陳凜獅一定會成為世界上一顆耀眼的明星。

每回想到這裏,他都會為當年的事情感到憤怒。

“可他分明知道這裏面的曲折,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把你送到我那兒了。”

“我勸過他,但他只跟我講了一句話……”

“他說,你喜歡踢球。”

陳凜獅踉蹌兩步,腦袋沈重得擡不起來,他感知不到氧氣,胸口像是堆滿了沈重的石塊,連一點喘息的空隙都沒給他留下。

鼻頭微紅,酸澀以此為中心,迅速朝他全身擴散。

陽光烈了些,卻怎麽都照不進陳凜獅的心底。

“我爸他……”陳凜獅艱難地擡起眼皮,“他是什麽位置?”

“跟你一樣。”

“前鋒。”

……

往日覺得狹窄的房子突然就變得空曠了,連空氣都顯得那麽冷冽,陳凜獅想把家裏收拾一下……當他來到父親的房間後,腳步怎麽都挪不動了。

其實他常來,家裏例行的清掃工作一直是他在做。

但他是第一次……第一次那麽認真地觀察這裏,並且也是那麽仔細地翻閱每一樣東西。

母親的照片。

他凝望著這個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女人,想起老何說當時父親出事後,她卷走了所有的錢,一走了之,再沒回來。

“但民安就是放不下她,他認為是自己的問題。”

在陳凜獅預備把照片丟回去時,他又想到老何的話,最終還是輕輕地將照片放了回去。

那是……

在抽屜的最底層他瞥見一塊金屬質感的東西,在扒開上面的遮擋物後,他抓住一根綢帶,接著抽出一塊已黯淡無光的獎牌。

“江北杯最佳球員。”

陳凜獅在上面看見這麽幾個字。

江北杯是省裏最高級別的比賽,雲集了整個省的高手,陳凜獅參加過不少比賽,也拿過許多冠軍,有好幾塊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獎牌。

他坐在房間的椅子上,久久不能平靜。

已經10天了。

萬春桃望著陳凜獅的課桌,在心裏算了一遍又一遍,確定他離開10天了,那件隨意搭在椅背的外套還是老樣子。

桌面那根削了一半的鉛筆隨風滾動,最後進了堆積的書籍裏。

她有去找過溫老師旁敲側擊地打聽,可什麽消息也沒得到。

但她已然有了自己的猜想。

下午第二節課課間,憋了一節課的萬春桃飛快地離開。

“!!!”

椅子上的校服不見了,萬春桃急急跑進教室,四處張望,最後是一聲淡漠的問詢令她心猿意馬。

“萬春桃,你有事麽?”

“陳凜獅!”萬春桃尖叫起來。

她不是在做夢吧?

“麻煩讓一下,”陳凜獅說,她正好卡在他座位旁邊。

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萬春桃問。

陳凜獅用她讓出來的通道擠進座位,一邊收拾桌上的殘局一邊回答說:“就剛才。”

他到校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溫嚴厲,向她告知自己回校的消息。

萬春桃哦了聲,仔仔細細將他打量了一番後,發現他有了很大的變化,身形消瘦了許多不說,他身上那股冷淡更甚了。

她好奇極了,到底發生了什麽?

可直接詢問是很不禮貌的。

忍住好奇心,見他在細心分類試卷,她便開口:“我幫你吧?”

“不用了,謝謝。”陳凜獅看看她,婉拒。

“那……”萬春桃想了想,又不死心地說,“那……那筆記呢?用不用?你落了10天的課哎……”

陳凜獅沈思了會兒,隨即點點頭:“那……謝謝,我會盡快補好還給你。”

“沒事了……”萬春桃綻開了個笑,“你什麽時候還都可以的……我的意思是沒必要那麽急……”

“謝謝。”陳凜獅誠摯地跟她道謝。

“不客氣,”萬春桃的語氣帶了些輕快,她靈活地返回座位,抽出了課本和筆記本,“能幫上忙的話……就好了。”

“其實……我以為你不會需要……”

她把課本放在他面前。

“我很需要。”陳凜獅說。

“你學習現在很好了,”萬春桃靠在自己的課桌上,喃喃道,“我記的東西你大概是都明白的……可是老師講太快了……有很多我都沒記到。”

“不管怎麽說,很謝謝你。”

高考前遭遇這麽大的事情,溫嚴厲不曉得這個孩子該怎麽調整心態,當然,這時他無論怎麽樣都無可厚非。

對一個失去親人的孩子,能苛責什麽呢?

她私下跟老何聯系過好幾次,兩人常常是聊著聊著就沈默,只能以再觀察觀察為應對之策。

陳凜獅比原來更沈默了,他現在常是一整天不說話,除非要問老師問題。

馬上面臨的是一場四月份的模擬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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